昼晴音静_栖迟

女孩躲在很远处的岩石后，只探出小脑袋瞅着空地上那头巨大的龙。
他缓缓舒展开自己狰狞的骨翼，其上跳跃着刺眼的雷霆，当碰撞到坚硬山墙时，被罡风撕碎的沉重岩石就如同小巧的猫咪铃铛般顺着羽翼尖轰然砸落在地面上，烟尘四起，刹那地动山摇。
巨龙庞大的身体伸展开来，巍峨魁梧宛如一座蜿蜒起伏的小型山脉。黑鳞间涌出的出猩红火焰，照亮了整个幽暗峡底。他纯金与墨黑的蛇形竖瞳微微收缩成线，喷吐间气息涌动着硫磺和火焰的炽热，甚至使得Rachel感觉到脸颊烫的不成样子——被高温烤的近乎灼伤。
“喂，再躲开点。”
巨龙低沉的声音此时此刻听起来如同雷霆炸起，女孩点点头，又往后躲开了很远的距离。
Zack深深吸了口气，感受着胸膛中火烧火燎的岩浆般的炽热感涌上喉咙，他脖子上的鳞片微微竖起，张嘴将一口滚烫龙息尽数喷入自己的洞窟。
狂风呼啸，Rachel眯起眼，透过缝隙她能看到宛若熔浆的黑红龙息从洞口中不时溢出，连带着大量的粘稠蒸汽。
在回答完她的问题后过了很久，一直很安静。直到巨龙问她：“喂，人类，你踩在石头上脚不疼吗。”
她说：“疼。”
巨龙皱着眉头问她：“那你为什么不说？”
她说：“没什么说的必要。”
“什么叫没有说的必要啊！”巨龙看起来又生气了，“如果你死了我会很困扰的好不好，作为祭品你只能被我杀死，不能死在这种小事上！”
“可是你不肯杀我。”
“因为你的表情实在太让龙恶心了……”巨龙焦躁的在原地来回踱步，“……嘁，算了算了，我先留下你，你要给我快点学会怎么露出让我想杀掉你的表情，知道吗人类女人！”
“我知道了。”
她乖乖的点了点头。
然后龙把她带了出去，说要解决一下石头的问题，就变回了龙的形态。
她乖乖的躲在一边，看着龙工作。龙嫌弃她靠得太近碍事，就把她带到了离洞口很远的地方。
在此之前Rachel从不知道这个峡谷有这么深，这么宽，站在洞口前往上看的时候，层层叠叠灰暗深浓的雾，沉甸甸得简直就像是永不消散的乌云一样。
而峡底又十分十分的宽阔，一望无际的都是狂风呼啸的戈壁滩，甚至还有额外一大片空间处于一旁的山壁下，斜斜开辟出一方巨大的陡坡。此时此刻她就站在那下面，扬起头盯着那头龙。
他是这里整个世界中唯一的光芒与温暖。
哪怕他是红色的，黑色的，罪恶的，孤独的。
他是世界上剩下的最后一头龙。
女孩眨了眨眼睛，想象着他翱翔的姿态。
那一定很漂亮。
能被这样的龙杀掉，一定会是很幸福的事情。
……我，也会有这样的资格吗？
她又眨了眨眼，有些迟疑的抬起手，用指尖隔着空气虚虚的描绘着对方庞大的轮廓。
背上凸起的锋利骨刺，獠牙交错的狰狞龙吻，尖锐无匹的巨大龙爪……
她的动作顿了顿，Rachel想了想，轻轻叫了声：“龙大人。”
隔得很远很远的巨龙突然扭过了头，他蛇形的立瞳远远看去像是巨大的发光的灯笼。
“喂，叫我干什么啊。”
巨龙低沉的声音带着点被打扰的不悦。
女孩收回了手，抿着唇摇摇头。
“……没什么。”
“那就别突然叫我啊！！”
巨龙嘟囔着再次转过头，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龙大人。”
“啊？”
“……没什么。”
“……我不是说了没事就别叫我吗！”
“……龙大人。”
“……有事你就说啊！！”
巨龙一把转过身冲她大吼，被骨翼撞到的山壁轰然动摇起来，乱石坠落，摔得粉身碎骨。
“你这家伙！有什么事就说啊，这么婆婆妈妈的烦死龙了！”
女孩犹豫了下，缓缓开口：“龙大人的名字是什么。”
“就为了这么一个无聊的问题你叫我这么多次？”巨龙明显不耐烦起来，“Isaac.我的名字是Isaac·Foster！”
“……Zack.”
“啊。”
“Zack.”
“嗯？”
“Zack.”
“你……”就在巨龙又想发火的时候，他看到女孩垂下眼睛，微微弯起了嘴角。
她的声音很清澈，她的身体很娇小，她的味道软绵绵的，她的脸颊热乎乎的又软软的，她的裙子有些脏了，她一遍又一遍念着他的名字，像是一个奇妙的咒语，让zack莫名心头发烫。
——这也的确是奇妙的咒语。
如果一头龙告诉你他的名字，那么在此之后无论天涯海角，只要你念出他的名字，那么就算是隔着千山万水，他也会听到你的声音。
这是龙的魔法。
这是龙名字的魔力。
“Zack.”
“你这家伙……到底有完没完啊。”
“Zack.”女孩终于停下来，抬起头看向他，神色平淡，语气坚定。“我记住了，龙大人的名字。”
“已经不会忘记了。”
“…………”
巨龙惊愕的睁大了眼睛，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都已经忘记了自己在这里究竟待了多久，不知岁月，不知春秋，只有无边无际的狂风呼啸，乱石穿空，孤独与死亡常伴左右。
在漫长的近乎无穷的时光中，他第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
“你的名字，已经不会忘记了。”
在漫长的近乎无穷的时光中，他已经遗忘了有谁曾经愿意叫他的名字而不是怪物，恶魔，杂种。
在漫长的近乎无穷的时光中，他已经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样的话。陌生而滚烫的情绪刹那充斥胸膛，比龙息更加灼烈比黑暗更加令人无法挣脱，宛如脉络细细密密的缠绕肌理，竟然让他有些许无比陌生的，想要退缩的狼狈。
……真是太逊了。
巨龙沉默着，沉默着。他别过脑袋，看向远处无尽蜿蜒的戈壁，许久才发出干涩的声音。
“……啊啊，我知道了，总而言之，随便你好了。”
……只要，这样回复就可以了吧。
……足够……了吧。
龙垂下眼睛，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